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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莓地里的三十年
发布时间:2025-03-18     浏览量:60   分享到:

春分刚过,塑料棚顶的积水折射着七彩光斑。4岁的儿子蹲在草莓垄间,运动鞋沾满红泥,手里攥着颗沾露水的草莓转头喊:“爸爸,这颗红透了!”他卫衣袖口的卡通恐龙沾了草屑,1997年早春的风穿过棚膜缝隙,把这句话吹进我恍惚的眼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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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的草莓地没有塑料大棚。村东头张瘸子的自留地用竹竿围着,青白相间的草莓像撒在绿绸上的碎玛瑙‌。我领着铁军、二胖绕道放学,裤兜里揣着削铅笔的小刀。三月暮色里,我们趴在田埂数了七遍巡逻的脚步声,铁军突然推我:“三颗半红的,快!”

酸涩汁水在舌尖炸开的瞬间,我听见竹拐杖敲击田埂的闷响。张瘸子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,铁军他们早窜进油菜花田。我被揪住后领时,嘴里还含着半颗带泥的草莓,齿间泥土的腥气混着未熟的酸,在二十年后的某个午夜仍会突然漫上喉头。

母亲当晚数出二十三枚鸡蛋装进竹篮,蛋壳上的褐色斑点像她眼角新添的细纹‌。我跟在后头踩她拖长的影子,看月光把蛋篮照成摇晃的银船。张瘸子没收鸡蛋,反而往我手里塞了把全红的草莓:“娃儿,等五月熟透了再来。”

九十年代的田垄里,母亲教我辨认灌浆的麦穗:“拾干净了,秋后给你扯块的布做个书包。”现在的孩子不再懂得“扯块布”为何物,就像豆豆永远无法想象,他手中这颗草莓的祖父辈,曾让一个少年心动和甘甜。

暮色漫过采摘园时,豆豆突然指着远处的物流园问:“爸爸小时候的草莓地在哪里?”我望着那片蓝顶厂房,二十年前那里还飘着张瘸子熬中药的苦香。铁军前年儿子已满14岁,二胖在深圳电子厂落了户,我们像被风吹散的草莓籽,各自在水泥缝里扎了根。

归途经过新修的高架桥,豆豆在儿童座椅上沉沉睡去。车载广播放着《相约九八》,歌声裹着汽油味钻进车窗。后视镜里,我的鬓角已染了霜,却再不必担心谁的竹拐杖会追上来——这个时代把草莓装进礼盒,把歉疚酿成故事,把当年那个偷草莓的野小子,变成了能堂堂正正买下整篮草莓的父亲‌。

妻子在单元楼下张望,阳阳举着草莓扑进她怀里。感应灯亮起的刹那,三个影子在瓷砖地上叠成温暖的一团。二十八年光阴忽如三月雨,把当年那个攥着酸草莓流泪的男孩,浇灌成了能为他人遮挡风雨的大树。

夜里清洗草莓时,豆豆偷偷把最红的那颗塞进我口中。甜蜜汁水漫过舌尖的瞬间,1997年的月光忽然穿越防盗网落在洗碗池边。原来岁月是个神奇的果农,它把当年的酸涩青果悄悄捂在怀里,等时光的体温慢慢煨成透亮的红。


(姚青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