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登南五台小记
发布时间:2025-04-23     浏览量:124   分享到:

四月的西安城浸润在酥雨里,城墙根的迎春花早已谢了金黄,取而代之的是梧桐树梢层层叠叠的新绿。恰逢周末放晴,我们全家起了个大早,将帐篷、登山杖和灌满茉莉花茶的保温壶塞进汽车后备箱,向着终南山深处的南五台驶去。

车轮碾过一小时晨光,穿过终南山隧道时,女儿突然指着窗外惊呼——隧道口竟悬着一帘银瀑,水雾在朝阳下折射出微虹。转过最后一道山梁,但见五座山峰如青莲绽放,山门处几缕炊烟正从农家乐的灶膛里逸出,混着洋槐蜜的清甜飘进车窗。

沿着盘山公路徒步,石阶缝里钻出的二月蓝像洒落的星子。圣寿寺的唐风飞檐下,老僧敲响铜钟,惊起塔顶筑巢的斑鸠,扑棱棱掠过隋代石塔斑驳的经幢。行至五马石,嶙峋的岩壁上竟嵌着半截古碑,苔痕遮掩的“大业三年”字样,让人恍见隋炀帝巡游时在此系马的盛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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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小时跋涉后登顶观音台,海拔1688米的观景台上,八百里秦川如巨幅水墨在脚下铺展。东北方西安城的轮廓隐在薄霭中,西南侧太乙峰的积雪尚未消融,恍若仙人遗落的玉簪。正待拍照,一团流云倏然漫过山脊,将我们笼进湿润的雾气里,连发梢都缀满细密的亮晶晶的水滴。

这些年城里人愈发爱往山野跑。去年深秋在嘉午台,我曾遇见一对银发夫妇带着自制望远镜观星;初春的翠华山碎星潭畔,写生的美院学生将画板浸得半湿;就连去年除夕,朋友圈里都有人晒出冰瀑下的野炊——秦岭七十二峪里,彩色冲锋衣已成了流动的风景。

行至半山腰那株千年七叶树下,女儿突然蹲下身。原来树根凹陷处积着昨夜的雨水,俨然成了微型生态圈:水黾在镜面上滑出涟漪,孑孓扭成细银簪,几片七叶树嫩芽正以肉眼难察的速度舒展。这让我想起去年在圭峰山遇见的场景:暴雨初歇,十几只蓝尾蝶集体停栖在湿岩上晾翅,宛若给山峦披了件流光溢彩的鳞甲。

山径转角处总有惊喜。石缝里探头的龙胆花蓝得惊心,像打翻的靛青颜料;苔痕斑驳的唐时摩崖上,“云深不知处”的刻痕里竟冒出几丛虎耳草;最妙的是那树未开的洋槐,花苞像缀满枝头的翡翠铃铛,引得蜂群围着打转。走得乏了,便坐在溪涧石上,看透明的水蜘蛛在涟漪间作画。山风裹着草木清香掠过耳际,向家人说起单位里的KPI考核,话音未落,那些郁结竟也随着飘远的云絮消散了。

行至火龙洞附近,遇见采药的老汉。他竹篓里躺着刚挖的苍术,断面朱砂色的纹理宛如凝固的晚霞。“这是给老伴治风湿的。”老人笑着掰开块茎,辛辣的药香瞬间漫开。他指着崖壁上的连香树告诉我们,立夏前后会有成群星鸦来啄食翅果,“那阵势,跟撒铜钱似的。”

如今登山于我,早不止是强身健体。某个加班至凌晨的冬日,我独自驱车来到沣峪口。雪落竹海的簌簌声里,冻僵的指节抚过岩壁上绒绒的绿苔,看月光在石阶上跳格子,偶遇松鼠捧着橡果愣怔的模样,竟觉满身疲惫都化作了冰凉的雾气。

人生何尝不是翻山越岭?有时走在舒缓的山脊,看野樱桃把山道染成粉雪;有时困在嶙峋石峡,听旱蚂蟥在枯叶下沙沙游走。但正是那些气喘吁吁的攀爬,那些被荆棘勾住衣角的时刻,让我们在岩缝间照见自己的韧劲。就像此刻南五台的云雾,看似遮蔽了前路,走着走着,却自会化出通途——转过某个无名山坳,忽见十丈飞瀑破云而出,水沫在阳光下幻作七彩虹桥。

暮色渐浓时,我们沿着野径下山。林深处传来角鸮的低鸣。女儿突然指着西天惊呼,我抬头望过去,最后一抹霞光正给观音台戴上一顶金冠,而山脚的灯火已次第亮起,像大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。 (杨晶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