员工佳作
推开老家那扇深沉的院门,“吱呀”一声,仿佛时间被推开了一条缝隙,那些熟悉的气息与声响便扑面而来。老家的小院,它如一位沉静的老者,在岁月深处安然盘踞,又宛如一幅徐徐铺展的画卷,将生活的琐碎与温馨尽数收藏其间,最终沉淀为记忆里最妥帖的底色。
小院之中,一株枣树极挺拔地站立着,像院中不倦的守望者,默默经历着时光流转。春天一到,枣树便悄然披上嫩绿的新衣,细密的小花缀满枝头,淡香悠悠弥漫开来,引得蜜蜂嗡嗡环绕,在花间来回穿梭不止。待到秋风送爽,满树的枣子便由青涩转为饱满的红艳,累累垂垂压弯了枝头,在阳光照耀下宛如无数剔透的红玛瑙,也引得馋嘴的鸟雀频频驻足。枣树从不吝啬它的馈赠,却总又无声无息,它只管依循四季的节拍生长,仿佛是光阴在枝头从容行走——春华秋实,年年岁岁,树下散落着多少被鸟啄食、被风摇落的果实,又被脚踩踏成泥,这循环往复,便成了小院里最生动的日历。
院子的角落,静卧着那座饱经风霜的石磨盘。在某个晨光熹微的早晨,父亲挽起袖子开始磨面。磨盘吱吱呀呀缓慢转动,麦粒在碾磨下窸窣作响,如同低沉的絮语。细密如雾的麦粉轻扬而起,在初升的阳光里飘飘浮浮,似一层薄薄的金纱。父亲额上的汗珠缓缓凝聚,一滴一滴,沉重地砸落在磨盘之上,悄然渗入石缝之中。那时我懵懂,不知磨盘碾碎的岂止是麦粒;那石磨一圈一圈,周而复始,已然刻录着多少默默无声的晨昏与汗水——它本身便是时间之轮,在父亲的脊背上转动出整个家的重量。
小院还容纳着许多日常的痕迹:晾衣绳上,衣服水珠滴落,在青砖地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印记;墙角堆放着乌黑的煤块,静默地等待为灶膛输送暖意;一块磨刀石,在日光里显出润泽,父亲磨刀时刀刃在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,恰似光阴在彼此磨砺……院中那方青砖铺就的地面,经过风雨的洗刷,每一条砖缝都生长着细细的苔痕。每逢雨后,雨水便沿着砖缝蜿蜒流淌,在青砖上绘出无数湿漉漉的图案,宛如一张张神秘的水墨地图,瞬息生成又旋即消失,仿佛岁月信手涂画又随手抹去的印记。
后来我离开了小院,去往远方读书。然而小院的每一处角落、每一抹气息,却早已深深刻入我的骨髓,成为身体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它并不只是砖石草木的围合,它是童年时光的容器,是血脉里最温润的经纬线——纵使世事浮沉,那方天地里埋藏着的静默与坚韧,如同不熄的薪火,足以暖透异乡寒夜中所有漂泊的梦境。
小院仿佛一枚朴素的印章,深深钤印在生命的扉页之上。它不靠喧嚣的言语,只是悄然将时光的汁液酿作无声的蜜,藏进每一道砖缝、每一圈年轮,供人远行时啜饮;纵使此身流落天涯,心魂深处那方寸之地,终有青砖细雨,磨盘轻吟,如同时间在生命里低回不息的胎动——院门虽阖,却依然为我洞开着整个故乡。
陈小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