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里的秋日，风里已带着刀刃般的劲儿，刮得山坡上的草低了头，更是刮得天空显出一种辽远而干净的蓝。也正是在这时节，南瓜才修炼出了它的真味。它不像夏日的瓜果那般水灵轻佻，而是敦敦实实地卧在窑洞的墙角，外皮上蒙着一层金黄的色彩，仿佛积攒了一整个夏天的日头，都沉淀在这憨拙的肚腹里了。

取一颗老瓜，剖开那金红饱满的瓤，便像一下子敞开了的宝藏，露出里头饱满的、等待奉献的籽。手起刀落，切成不规则的块，是不必讲究什么刀工的。铁锅烧得滚热，舀一勺自家榨的胡麻油，“刺啦”一声，投下几粒花椒、几段干辣椒，再有便是大把的葱花。那股子辛烈的香气，瞬间便从锅沿窜出来，充满了整个窑洞，能与窗外清寒的空气打个硬碰硬的照面。瓜块倒进去，哗啦一阵翻炒，每一块都沾了油光，映着窑窗透进来的光，亮晶晶的。然后便加水，水不能多，刚漫过瓜块便好。接着，便是“熬”的真功夫了。盖上厚重的木锅盖，任它在文火上慢慢地咕嘟着。听着锅里从喧哗到沉寂，只剩下细微的、温柔的“咕嘟”声，像秋虫在夜里的呢喃。时候足了，揭开锅盖，一股白蒙蒙的、带着瓜甜与椒香的热气扑面而来，会熏得人眼眶微微一湿。再看锅里的瓜，早已失了方才的棱角，变得酥烂无比，一部分竟已化在了汤汁里，使那汤汁成了粘稠的、金黄的蜜汁。用筷子轻轻一碰，瓜肉便糯糯地瘫软下来，入口是无需咀嚼的，只轻轻一抿，那满腔的甜与面便化开了。甜是清甜的底子，咸是恰到好处的点缀，辣呢，是隐隐约约的一丝锋芒，吊着胃口，让你一口接一口，停不下来。

还有更妙的吃法，就是配上一碗刚捞出锅的、黄澄澄的小米饭。将那熬得烂熟的瓜连汤带水地舀一勺，铺在饭上，金汤缓缓渗入米粒的缝隙里。扒拉一口，米的香、瓜的甜、汤的咸与鲜，浑然一体，从舌尖一直暖到肠胃深处。这滋味，是能驱散一整个秋天积攒下的寒气的。

我总觉着，这熬瓜的性子，便像极了这片土地上的人。他们历经风霜，面容被岁月熬得沟壑纵横，看似粗粝，内里却藏着一副再柔软温暖不过的心肠。那甜，不张扬，是历经日晒风吹后沉淀下的厚道；那咸，是汗水的滋味；而那一点辣，则是生活里始终不曾泯灭的、倔强的盼头。

一碗熬瓜下肚，窗外便是黄土漫天，心里也觉着是安稳的了。这哪里只是一道菜呢？这分明是黄土高原用最朴素的方式，熬出的一碗地气，一碗乡愁。 

（李向向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