单位院里的那几棵桂树，平日里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绿植，静立于办公楼前，衬着一面灰墙，并不惹眼。偏是这一场秋雨过后，它们才像真正醒了过来，显出不寻常的好。

雨是清晨停的。推开通往院子的玻璃门，湿漉漉的空气中裹挟着一股甜香，迎面扑来——不容你不深吸一口气。好浓的桂花香！那香气仿佛被雨水浸透，沉甸甸地悬在潮湿的院落里，不飘不散，只管满满当当地填满了每一寸空气，像是专程等候每一个上班的人，给大家一个猝不及防又扎实的拥抱。

这几株桂树，显然比街边的更从容。枝叶被雨水洗过，绿得深沉而干净，碎金般的桂花一簇簇掩映其下，比平日更显丰润。雨水积在叶片的凹处，不时“啪嗒”一声滴落，砸在低处的冬青丛上，溅起一丝更细微的、几乎看不见的香。

低头细看，水泥地上早已斑驳了一片。昨日还高高缀在枝头的桂花，经一夜秋雨敲打，竟落下不少。它们湿湿地贴伏于地，有些还完整，四瓣一小朵，摊成一个小小的金色十字；有些已被雨水打散，花瓣零落，与尘泥混在一处，却依然固执地吐着最后的余香。树下的条椅也缀满了这些湿漉漉的小精灵，若坐下去，怕是真要惹上一身的香了。

墙角那排冬青灌木，更是接住了不少落花。墨绿的叶丛中点点金黄，远远望去，竟如谁精心撒布的装饰。走近细瞧，每片叶尖都挑着一颗水珠，水珠里又常裹着一两粒细小的桂花，将坠未坠，晶莹之中透出金黄，煞是精巧。几只蚂蚁正忙碌其间，搬运被雨打落的完整花粒——想必它们的巢穴，此刻也正氤氲着这意外的甘美儿。

早来的同事也不急着进楼了。财务的李叔在树下来回踱步，小心避让着地上的落花，叹道：“可惜了，香得这么透，却都落了。”我们部长倒是实在，扶了扶眼镜弯腰从条椅上拂去一片桂花，笑说：“坐是不能坐了，香得唬人。”那动作却轻柔，像怕惊扰了这些安眠的小小灵魂。

上班铃响过后，院子里短暂地静了下来。可那香气与落花却并未歇工。偶尔有人匆匆穿过院子，鞋底便难免沾带些花瓣碎屑，将这香气不经意地带进楼里，带进各个科室。于是整栋办公楼，这里、那里，便不时浮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——是窗台上的三五朵，是砖缝里的一小簇，是随人脚印漫游的几瓣……都在不同的角落，默默地散发它们最后的温柔。

中午时分，日头稍稍露了脸。院中水汽氤氲蒸腾，桂花香仿佛也被蒸得愈发浓郁。人们穿过院子去食堂，总要经过这片香阵，走着走着，脚步便不自觉地慢下来。有人轻声嘀咕“真香啊”，身旁的人便连连点头，深以为然。这香气成了今日午饭最好的佐料，无形，却人人有份。

直到日头西沉，人流渐散，院中的落花大多已悄无声息地渗入泥土，唯有那香气仍不肯退去，低低地浮荡在渐起的晚风中，徘徊在每一个离去的身影之间。明天一早，只要那几棵桂树还在，只要夜雨再来，便还会有新一轮的花开、花落，香气依旧这般不由分说，依旧这般从容而绵长，仿佛时间于它们，从来只是一场又一场郑重其事的轮回。（钻采分公司 程傲然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