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安的秋雨来得突然，淅淅沥沥敲打着公司的玻璃幕墙，恍惚中竟将一缕熟悉的幽香送入室内。我不由推窗寻觅，只见院中绿化带里植着几株桂树，金黄细蕊缀满枝头，被九月的雨水浸润得愈发晶莹。这香气忽然撬开了记忆的锁扣——原是当年在大学时最熟悉的滋味。

南国的秋来得早，校园里的桂花九月未至便已盛放。从山脚下的老操场到新区的图书馆，从食堂前的林荫道到宿舍楼下的石阶，处处都是流动的香河。我们抱着书本穿过落英缤纷的小径，衣襟发梢都沾着细碎的金蕊。八桂大地的桂花与别处不同，因着喀斯特地貌的滋养，香气格外醇厚绵长，像是把山水的灵秀都酿在了蕊芯里。

最妙是晚自习结束后，月光将桂花香淬得清冽。南方的秋夜常有薄雾，香气便裹着水汽漫溢开来，与江上飘来的水汽交融。我们几个从外地来的学生总爱在桂树下驻足，江苏的老张说要采些桂花将来压在结课报告里，福建的小黄则小心地将落花夹进C语言课本中。那时不知，这般细微的浪漫，日后都成了刻在骨子里的记忆。

后来毕业回返，才知北方的桂花原是另般风味。虽是同科植物，却因着干燥的气候，开得矜持许多，香气也带着几分黄土高原的凛冽。就像我们这些南去的学子，总要经历一番水土不服的挣扎。公司园区里的桂树虽也齐整，终不及大学校园那些老桂那般恣意烂漫——毕竟南国的草木，天生就该在烟雨里舒展枝桠。

如今在这关中腹地的楼宇里敲着键盘，偶然与往事重逢，竟恍如隔世。窗外的桂花树是新栽的品种，据说耐旱抗寒，却让我想起大学里那些老桂盘错的根须，如何扎进土壤里汲取养分。同事端着茉莉花茶走过，茶香与桂香交织，构成奇异的和弦——半是南国烟雨的记忆，半是北方生活的当下。

雨渐歇了，桂香却愈浓。想起南方人有谚“桂花开放幸福来”，这花儿原不争春色，偏在众芳摇落的秋日，悄悄将南北天地都染香。就像青春时代在自习室熬过的夜，在电脑前敲过的代码，当时只道是寻常，却在某个特别的雨夜忽然鲜活如初。

暮色四合，附近的灯光次第亮起。那桂树隐在幽暗光影里，惟有香气执著地穿透玻璃，萦回不去。忽然懂得，所谓怀旧，不过是嗅觉记忆的时空错位——当某个熟悉的气息袭来，所有被岁月尘封的时光便瞬间复活。

楼下归家的人儿踩着积水走过，不曾留意暗香浮动。惟我独立窗前，任这熟悉的气息裹挟周身，恍见山下的自习室灯火，江畔的晨读身影，而雾霭迷蒙的校园小径尽头，永远走着那群衣袂染香的少年。

长安的桂香或许不及南方浓郁，却因着千年的积淀，酿出了另一种味道。原是草木有情，偏教人从钢筋水泥之间，品出千年古都的脉脉温情。这香气缠绕在北方干燥的空气里，细细绵绵，让人在忙碌与闲适的交界处，尝出一丝别样的诗意来。

（党瑞）